王旭晓谈消费与审美之七：情义的分量

情义的分量

一个人，总是生活在人群里，生活在社会中，总是分分秒秒离不开与他人的接触和交流。人际的接触与交流，又会蕴含着一定的情义。传达情义需要载体，这载体当然是多种多样的。现代人在市场经济的熏陶下，传达情义也往往用金钱和物质作为载体，于是有了各种人情消费。

近年来，各类人情消费都有逐渐递增的趋势。不时听到职员、工人、农民、学生对人情消费“发怵”的报道：他们有时竟要拿出月工资或生活费的一半以上去随祝贺朋友、熟人结婚、得子、生日、出国、提升、乔迁等等的“份子”，再加上过年过节串亲访友的开销，往往弄得入不敷出，苦不堪言。人情消费再没有收入的学生中间也盛行并趋向高档化。大学生的同学、同乡串访，到餐馆点菜喝酒已很普及；中小学生互贺生日，买几十元甚至几百元钱的礼品也很常见；有的被贺者还专门召开生日party，请同学吃蛋糕。这些无疑都增加了家庭人情消费的负担。

探究人情消费增长趋高的原因，许多人认为，这是一种文化传统和社会风气：中国人历来人情味儿最浓，讲交情，重感情。真挚的友情、爱情、人情被视作审美对象，世世代代赞美传诵。现代社会又使人们渐渐习惯于以金钱作为衡量事物轻重贵贱的标尺。人情消费的高档化正是显示了人们对情义的重视，体现出情义的分量。

其实，情义无价。情义的分量岂能用金钱衡量？一位清贫一生的老教师珍藏着许许多多她教过的学生送给她的照片和孩子们自制的贺卡。她认为这是她得到的最宝贵的财宝。在偏远地区工作的人最盼望亲人、朋友的来信，薄薄的信笺满载着远方亲友的关心和情意，成为世界上最珍贵的收藏。身患重病甚至绝症的人常常把来探望的人作为战胜疾病的支柱，他们并不要求别人带来贵重的礼品或说什么好听的话，他们只要知道有人还在关心他们，就不会有孤独或被遗忘的感觉。当一个人遭受失败或不幸时，一句轻轻的安慰或鼓励会予以他力量和信心，这句话的价值难道不超过黄金？我国自古流传至今的“恩重如山、情深似海”的比喻，不也正在说明情义的分量无可度量，更不可能用钱买吗？

事实在说明，有价的人情，因其有价，就有着回报的要求。你过生日我送你一件几十元的玩偶；我过生日时，你是不是该送我一个起码是相同价值的礼物呢？如此的友情回报几乎无处不在，“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情感的传递异化为利益的互换，真挚的交流变质为沉重的负担，这才令人“发怵”。“发怵”包含着恐惧、胆怯、不安，总之是一种不快的感觉，那就无法与“美”相联系了。

我国古人推崇君子之交，以君子之交为美。《庄子·山木》篇中有“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之论。淡淡清水令人亲近，甜醴甘饴却使人疏远，这里有着古人对人情往来睿智深邃的理解。清水虽淡，人却须臾难离；醴糖虽甜，人却不是时刻需要的，吃多了还会令人难受，弃之也无妨。这是其一。淡淡清水是大自然慷慨的赠与，甜酒甘饴却要耗时耗力去制作。清水无价，醴饴有价。这是其二。故此如水之交淡泊，深远却轻松愉快，如醴之交有一时的甜蜜却也会有负担和厌烦。当然是君子之交可取又让人向往。

把君子之交称为如水之交，还包含着古人对水的理解和崇拜。孔子曾说：“知者乐水。”因为水有着为人类所称颂的美好品质。它滋润万物而无私，似德；所到之处给万物以生机，似仁；它向下流淌，曲折而循其理，似义；奔腾澎湃，势不可当，似勇；浅者流行，深者不测，似智；万折必东，似意。水的品质与“知者”即“君子”的德、仁、义、智、勇等品质相类似，水是伟大而高尚的。君子之交便是以水之品性待人，无私、仁义、真诚、宽大、温柔，这是多么美好、纯洁的人的情感的交流！有了它，世界都会变得如水般清澈纯净。

当你接受了朋友凭附在一张小卡片上的真诚祝福时，当你为需要帮助的人提供一点时间和精力时，你千万不要觉得它分量轻轻。人的情义是无价的，如水之交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