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旭晓谈消费与审美之五：家，不是宾馆

家，不是宾馆

20世纪90年代初期，居室装修热方兴未艾。拿到新居钥匙之后，绝大多数人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装修。许多住惯旧房没有希望搬迁的人家，也把装修列入了议事日程，择期使居室“旧貌换新颜”。装修消费，已成为城市居民消费的一个大项。

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住房条件的改善，人们不满足于四壁石灰墙、一色水泥地的居室格局是必然的，“居必常安，然后求乐”嘛！有人计算过，人一辈子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在家中度过的，家居环境对于每个人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美好、温馨、舒适的居室使人心情舒畅，精神焕发，充满活力和生机，拿出一笔钱来装修是很值得的。于是，从墙壁刷涂料、地面塑面地板到贴壁纸、铺通体砖再到亚麻墙布、拼花地板、全毛地毯，装修的档次越来越高，投资越来越大，当时花个一两万装修新居已成常事。

的确，走进精心装修过的家庭，大多能给人赏心悦目的惬意感。厨房里，瓷砖贴面，天花板吊顶，一溜铮亮的不锈钢厨具，干净利落。卫生间中，大理石的盥洗台，大镜子，热水淋浴或浴缸，舒适方便。客厅、卧室、书房按不同的功能配以相应的家具和装饰品，和谐典雅。处处体现着主人对美的追求。

然而，在对美的追求的装修总旋律中也有一些不和谐音的存在。其中之一是那种一味追求豪华气派，居室装修向高级宾馆看齐的做法。如客厅效仿酒吧的模式，采用低低的吊顶，高高的吧台，耀眼的瓷砖地面，幽暗的筒灯，铝合金门窗，茶色玻璃；卧室等房间均用厚厚的窗帘，厚厚的锦缎壁板，低低的吊顶，暗暗的灯光，绒绒的地毯，整个格局极其类同于高级宾馆的豪华客房。

这类装修的投资之大可想而知，但装修者经济力量达得到也无可非议。问题在于这类装修并不能达到美的目的，因为家毕竟不是宾馆。

宾馆的客房只是用于休息、睡觉的；酒吧更不是人久呆之处。而家呢？一个家要为家庭成员提供上班工作时间以外大部分活动环境，除了喝酒、睡觉，还要烹调、就餐、洗涮、放置杂物，还要学习、娱乐、交际、种花养草甚至工作，家首先要为生活方便舒适提供条件，这也是居室美的基本条件。鲁迅先生早就说过，“享乐着美的时候，虽然几乎并不想到功用，但可由科学的分析而被发现，所以美的享乐的特殊性，即在那直接性。然而美的愉乐的根底里，倘不伏着功用，那事物也就不见得美了。”把家装修成宾馆式的豪华客房，使许多家庭日常生活活动不便于展开。低吊顶。厚壁板又减少了居室空间，会令人憋闷、压抑。因而不具备美的基本条件。

另外，家居装修都向宾馆看齐，千篇一律，也就没有了美。美与新相连，美最怕重复。家居装修的美最重要的不在于豪华气派，弄得不好还会现出一副暴发户的面孔。家居装修应突出个性和气质。

读过三毛的《白手起家》的人，大概会对三毛在撒哈拉沙漠的阿雍城建起来的“全沙漠最美的家”有着深刻的印象。这个家，里里外外粉刷得雪白，屋里有色彩鲜艳浓重的“长沙发”；桌子上铺着白布和细竹卷帘；中国棉纸糊的灯罩低低地挂着；林怀民的黑地白字的“云门舞集”四个龙飞凤舞的中国书法贴在墙上。旧的汽车外胎填上一个红布坐垫，像一个鸟巢似的圆椅垫；插着怒放的野地荆棘的深绿色的大水瓶，用油漆涂上了印第安人的图案和色彩的各种汽水瓶；书架上骆驼的头骨，铁皮和玻璃做的风灯，沙哈拉威老人的石刻雕像，羊皮鼓、羊皮水袋、皮风箱、小烟壶，沙漠人手织的彩色大床罩，奇形怪状的风沙聚合的石头——沙漠的玫瑰；墙角挂着的一个小脚踏车的锈铁丝内环，都透出强烈的活泼的诗意。更多的当然是成架的书和各种杂志，还有绿色的植物，优美的音乐。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家！无怪乎两位外国通讯社的记者进了他们家之后一再赞叹：“天呀！我们是在撒哈拉吗？天呀！天呀！”“天啊，这是我们所见最美丽的沙漠家庭。”另一位慕名而来的荷兰人看了他们搬进这屋子时的照片对三毛说：“请转告你的先生，你们把美丽的罗马造成了。”三毛也自豪地称自己的家是“真正的艺术宫殿”、“甜甜的小白屋”。她更自豪的是，这个艺术的宫殿完全是她与荷西一起用自己的双手创造的：他们当泥水匠、木匠、花匠，粉刷房屋、制作家具、栽培植物；又当艺术家，搜集、创作了满屋的艺术品。因此，三毛觉得自己在这个沙地的城堡里，坐在轮胎做的圆椅垫里，好似一个君王。

我觉得，三毛的这个家的确是非常美的。美在其整洁又舒适的家居环境，美在其质朴又浓郁的文化气息，美在其浪漫又充满生机的艺术氛围，美在其独特又富有个性创意，美更在其那充满艰辛的创造过程。我到过不少朋友的新居，其中让我感到美的家居有的并不豪华富丽，有的甚至很“原始”、很简朴，但或多或少都有三毛那个“全沙漠最美丽的家”的意味和神韵。说实话，我更喜欢这样的家而不是宾馆式的家。